這帥大叔的演法常帶著灰色幽默,因為若你點的是長島冰茶,上帝通常會先給你上兩碗高粱,才會讓你看清楚人生的Menu,遊戲常是這樣玩的,而哈維爾巴登就坐在那吧台,穩健快速地處理你錯愕的憂傷。
哈維爾巴登在台灣最有名的作品應該是柯恩兄弟的《險路勿近》,那留著妹妹頭的冷血殺手,以空白的靈魂出場,你搜尋不到任何情感等蛛絲馬跡,就是一個空殼,連獰笑都沒有,也懶得像小丑一樣有惡意,看世界如此輕賤,等於視自己如無物,是影史裡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手之一。
看他演戲,是很輕鬆的,像經手一個案例,所有的靈魂皺摺與毛孔都被順理過,如《傅科擺》說的:「一個編輯在工作一段時間後,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個瘋子。」一個演員也是,一個敏感的觀察者,精準地分門別類後,四不像的面容最能聚焦人生最真情感,所以他能演《最後的美麗》(Biutiful),現在的美有多貧乏,多輕盈,他就必須要演出那(醜)的真實重量來。
他沒演過什麼好演的角色,其實以他粗曠的臉部線條與幾塊肌的雄壯身材,加上出身戲劇名門,大可演躲躲子彈、抱抱美女(並沒有特別在指尼可拉斯凱吉)的角色,但他演的多半是心靈沒有故鄉的老靈魂(類似《險路勿近》的英文片名),如《Second Skin》(翻得很妙:男得有情天),他在戲裡演活剩下愛情是唯一信仰的絕對卑微,在《點燃生命之海》裡演想安樂死的癱瘓水手,卻意外地在病床上鼓舞了人心,在《哥雅畫作的少女》是個渴望權威的傳教士,讓他得了一路得威尼斯影帝、奧斯卡獎男演員的《夜幕降臨前》演活一個天才作家如何自苦的藝術個性,他電影名稱通常都被翻得很冷門(因為原片名都滿有隱喻的),然後可預測的,這個獲得50幾座演技大獎的國寶級影帝在台並沒有太大知名度,以他所選的劇本,也是求仁得仁。
他選的題材幾乎有對人性上癮的嫌疑,這樂趣太大,所以對當名人的態度很瀟灑,曾自嘲老二不大,在得獎時真情流露,對妻子潘妮洛普說:「我最愛妳,但對妳折磨也最多。」在奧斯卡頒獎時,他笑笑說:「現在就叫我出來,就代表我沒得獎。」不在乎歡呼聲,所以他安步當車,一路上不會Lose掉觀賞人性的細節,「我對選角色很重直覺,因為演戲的過程就是跳進一個恐懼、自虐又快樂的大海裡,你在裡面慢慢摸索,我不想讓自己很快到達一個受歡迎的位置,那樣會失去做演員的快感,因為你會被迫接些固定片型,做為人氣的回饋。」
六歲就開始上台演戲的他,眼神是他的最大武器,「每個角色都想往前方光明點前進,但你必須知道他背後的黑暗是什麼,要掙扎多遠才能走到,才能演出那點光。」所以他眼神總是定睛的,不是犀利的,而是看到遠方最後一點憐憫,不管那點悲憫是否從上頭來的,觀眾的悲傷都被莫名其妙地牧養了,就算是他演那個要用銅板決定人生死的殺人魔,還是只是部通俗電影,如《享受吧!一個人的旅行》裡女人夢寐以求的情人,他演的都不外是個黑色幽默,你點的是長島冰茶,上帝通常會先給你兩碗高粱,才讓你看清楚Menu,遊戲常是這樣玩的。
所以最近智利礦災的改編大片已鎖定由他主演、史蒂芬金的《黑塔》也傳他是主角熱門,我想有的觀眾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記清楚他的名字,但從他的角度依稀可看到造物者的方向,你要看到哪裡有光,就必須先適應黑暗,而順著他角色望去的當下,至少你的眼神和他一樣敏銳有光。
(這篇曾刊登在GQ雜誌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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