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遠的不適應跟永遠的不放棄
村上跟奈良的「胎衣」是來自他們成名前後都保持極單純的生活,60歲的村上數十年仍維持小男孩髮型、簡單T恤配牛仔、極其規律的生活,其小說中的男主角,不是住在安藤忠雄清水混凝土般的建築物中,就是昏黃、快崩塌般的海豚旅館,男主角的愛是飄著肥皂香的海灘女孩、做愛動作細寫如白描,但情愛語言卻輕淡得可以,一切都是跟花花世界反看的,一開始彷彿就在送行般。
一種理想主義、情感潔癖,試圖想為混亂世界理出個頭緒的頑固,是村上小說動人的地方,他自己在《關於跑步 我說的其實是…》中寫自己:「如果生氣,就發在自己身上吧。如果不甘心就折磨自己吧。能默默吞下的…我就把它放在如小說這樣的容器中」「我不認為這樣的個性能被誰喜歡….我是一有什麼事就想要獨自躲進櫥子裡的人。」跟他的小說人物一樣,表面上想要獨善其身,把自己放在無塵環境裡,但又忍不住以關懷的眼神去看週遭,然後覺得刺痛,無所不在、無時沒有的微微刺痛、永遠的不適應跟永遠的不放棄,是村上的「宅」,跟當年沙林傑的麥田相呼應,就像村上在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說的:「如果制度是高牆,人心是雞蛋,我寧可站在雞蛋的那一邊。」
篤定的只有一件事
奈良美智即使成名,仍打扮如學生,且是支持古早Grunge搖滾的學生味,出國仍居住儉樸旅館,工作室如同違章鐵皮屋、自己用蓮蓬頭洗衣服、房間堆滿畫迷寄的信,他說:「因為那些比家具更重要。」。奈良美智的A-Z 26間小屋被視為經典,各種小木屋是彷彿讓他安心的創作所在,跟他極其敏感的娃娃形成反差,他早期娃娃企圖用獠牙、受傷的血痕、無以名狀的憂傷眼神、揮舞無用的小刀來對抗巨大現實,吉本芭哪娜形容他的畫:「因孤獨而異常冰冷的世界。」奈良認為自己早期的畫是在跟自己對話,並沒有要給人什麼,從小是鑰匙兒童的他,畫畫不是為職業,是他的生存方式,從小就會直接畫下很孤獨的感覺,像日記一樣。於是當他去韓國巡覽時,當一名小女孩跟他說:「當我寂寞時,我就會喊奈良。」竟讓他掩面哭泣,他與村上的理想主義不同,但兩人作品都有種質樸感,沒有修飾的言語與筆觸,以近乎孩童似的赤裸質地,直楞楞地來跟世界對話,因此那種受傷感更直接,也更敏銳,直接把人從文明的恆溫推向極地。兩人技術沒有獨一無二,但像老農夫一樣地耕作,是他們對這社會最誠懇也最有把握的回答。
跟這世界單挑。你敢不敢?
村上說他從小就不是個在體制內的人,奈良說他從沒感到競爭優劣,與村上隆住簡陋UCLA時,總跟K書的村上隆說:「出來看電視嘛!這比較好玩。」脫軌是他們的角度,也是他們與眾不同的原因,暢銷漫畫《深海魚男》主角說:「怎麼我昏睡幾年,大家都走去另個方向了。」走去老遠的,要被編制的,在原地的,空間更大,但只留下你,要跟這世界單挑。你敢不敢?一個人背對著世界的方向走,日以繼夜的;紀錄出那些擦肩而過的感受,回頭是雜音,但要安靜面對自己更需勇氣,村上跟奈良以原本就什麼都沒有的決心,讓我們有轉頭望的視野,他們的宅是種清醒的凝視,直視你,以及你身處的喧嘩的本身,於是我們在他們的「宅」裡終於找到了類似安神安身的位置。(本篇曾刊登在GQ雜誌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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