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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人像她那樣彈鋼琴,那麼高傲同時又那麼卑微,那麼相似於我們內心的塵埃。

「你跟我回到以前……那時雙眼通透,還能在暗裡見光……我們曾經滿手金色塵埃啊……」Tori Amos在新歌〈Gold Dust〉唱著,琴聲蜿蜒出溼冷秘道,直達滾燙的回憶,她的顫音唱出雨季的冷清:「我們都在夜的掌心跌跌撞撞。」讓我想起第一次聽她現場演唱是在90年初酷熱的夏季,五星級大廳開著過冷的空調,她一身紅緞火焰,並不顯俗,她用全身力氣共振她的歌聲,用她的詩,讓歌裡每個女主角都自由了,我當天從趕場的不耐,到在黑暗中幾乎要掉下眼淚。

一向哭點很高的我,有著長期當採訪編輯的鐵石心腸,如業界說的,編輯的好處就是鍛鍊你五分鐘就能分辨出一個瘋子。從小在私校長大的我,知道媽媽逞強的苦處,但與該校的功利主義格格不入,於是嘻笑矇混了所有人。這樣內心層層長繭的我,不斷聽著披頭四到Nirvana增加體內的抗體,卻被Tori Amos一首〈Silent All These Years〉逼出了多年的惡寒,她帶頭叛亂似地講著從馬里蘭州到華盛頓看過的故事,在人默默地接受事實當下,心裡面那無止盡的騷動,那麼細微,外界眼中之塵,卻是你心中的巨石,凡聲息最淺的棲息地愈深黑。她的音樂不乏這樣躡手躡腳,更不乏骨子裡歇斯底里的張狂,有作家喬治桑本質孤獨的百年才華、Coco Chanel沒時間討厭人的傲氣,也有一舉被愛情擊潰高牆城池的張愛玲,她知道我們的剛強遲早被攔腰折斷,知道我們的柔弱強到只需換口氣。

 

所以她被視為無可取代的女性主義者,Tori Amos日前接受英國BBC訪問時曾說:「為何要重新詮釋我這20年來的歌曲?是因為在九○年代的時候,並沒有太多人把會彈鋼琴的女歌手當一回事,畢竟妳不是玩古典的,那商業的最好乖乖照規矩走。」在她之前沒有人想到,有個女生敢大刺刺赤腳跨於琴鍵上,像琴魔般喚醒女人的慾望,社會愈綑綁她愈向上開枝發芽,大膽回應著跟女性有關的宗教教義(她在〈Precious Things〉唱著:你可以讓我趨於中間路線,但不會讓你變得更像耶穌)、社會議題(澄清她同學自殺的事情,惡意耳語混淆著散漫的關心瀰漫四處),還有那股最深層幽微的慾望,全部在她長裙一拉,禮教下塵封的蝴蝶蜘蛛全跑出來。她科班出身的琴藝演奏出平靜下海底的漩渦暗流,如果不被Tori Amos的音樂捲過一次,你不知道你的心海有多深多大,這女生是個人性書寫者,她的鋼琴是極致的狂草書法。

 

這讓我想起另一部電影《鋼琴師與她的情人》,在父權時代長大的女主角,將她心中所有想講的話全寄託在鋼琴上,該部的配樂堪稱經典,由Michael Nyman創作的〈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〉,近乎昏眩的渴望,內心極度喧囂的安靜,所有命運不可逆的沉重,隨著琴聲飛翔似的假性逃逸,之後鬆手,將鋼琴粉身碎骨於旋律中,如此才放了她自由。

 

Tori Amos,一個九○年成名的女歌手,在當時花枝招展、滿地黃金的華麗時代,她沒有最醒目的造型,也不是最當紅的歌手,善用大量的隱喻,讓大自然的事物來暖你夢,喚你清醒,提醒你活在別人價值裡永遠一文不值,她在〈Silent All These Years〉笑唱出淚:「你稀奇一個女生會深思,到底這有什麼好稀奇……我只是一直聽到我內心的聲音,這麼多年的沉默啊。」

 

原諒我這麼愛一個有些人可能已忘掉的歌手,因為她先這樣愛我們,知道我們每一句未吐之言,知道我們以後不會再講的話。語言會老,但她唱出後,我們就不會死心,這才是女性主義,不是時下吹噓的用身體明志,而是身體之外的絕對堅固。女人會深思有什麼好稀奇?那是通往愛唯一的路,謝謝Tori。

 

本文曾被刊登在去年LEZS雜誌上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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